国宝石刻《平江图》现藏于苏州文庙戟门西，它是南宋平江府城市平面图，是中国现存历史最久、最完整的城市平面图。《吴县志·金石志》载其绘刻年代为南宋绍定二年（公元1229）。它是在南宋建炎四年（1130）金兵南侵、平江城遭到金军蹂躏破坏后、经过近一个世纪的修治而重展雄姿的历史背景下，由南宋苏州郡守李寿朋亲自主持绘刻的，苏州著名刻工吕梴、张允成和张允迪等人勒石。

(资料图)

现藏文庙戟门的《平江图》碑

了解《平江图》的人都知道，碑上没有标注刻石年代，这已是让人费解之事，但在图碑右边却清晰地刻有“丁巳秋八月郡人叶德辉朱锡梁督工深刻”字样，这更让人感到诧异。这是何等人物，胆敢在这件举世珍宝、宋代的碑刻上动刀深刻，又是何种原因要深刻，而且还在碑身上留下这样醒目的大名呢？

《平江图》碑右侧深刻落款图

深刻《平江图》碑之缘起

《平江图》碑原嵌于苏州府学仪门内，该图碑历经宋元明清四朝的风雨沧桑。直到清末民初的近700年的历史长河中，几乎没有引起人们重视。据清道光年间《吴门表隐》中记载：清乾隆十年（1745）苏州知府傅椿曾主持拓碑雕版出版过这张图，之后乾隆四十八年（1783）知府胡世铨又重刻出版过，但当年的《平江图》出版物并未存世。

时过境迁，到了民国六年（1917）初春的一天，《民国志》编纂的一批学者在收集史料过程中，特地来到文庙。此时庙学故址颓垣，在整理故物旧碑的过程中，发现了这块已淹没在文庙荒草中但扣人心弦的巨碑。学者们发现石碑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图文漫漶，而且在碑的左下方还缺失了一个角。

民国时期深刻前的《平江图》碑拓片

碑刻图文的损坏或缺失会严重影响其文物研究价值，所以，当时的苏州学者们经过论证，决定将此图碑深刻。加深后的《平江图》碑将给后人再一次读懂姑苏城的机会，从而使其延续千年，造福后人。

深刻《平江图》碑要承担巨大风险

在举世珍宝、宋代《平江图》碑上动刀深刻，非同小可。

直接在文物本体上动刀，这岂不有破坏文物之嫌吗？不夸张地说，这在当今文物界也是不敢想象的事。一定是胆识过人者才敢担当此大任，承担此巨大风险。

《平江图》碑除了主河道、主街道线条刻画较深外，其他图像文字相对浅细。从深刻前的《平江图》拓片中可以看出，图中心区域“子城”及部分字迹漫漶，纹饰细而不清，要修复深刻的主要就是这部分。加之石碑经受了数百年的岁月侵蚀，表面有所风化，一刀下去很可能有闪失，或刻出来与原作风格不协调，弄不好会招来千古骂名。

这种深刻碑文的做法当时是否被人指责？是否也有守旧执拗者极力反对？这仍是个谜。不过在这座文化底蕴深厚、人文荟萃的姑苏城里，一定是有人极力反对的，一定有过一场唇枪舌剑的激烈辩论，否则现在我们不会在《平江图》碑右下方看到这样罕见而醒目的两位名人落款。

那么，究竟是谁敢站出来主持宋代《平江图》碑深刻工程的呢？

叶德辉、朱锡梁力排众议

主持深刻工程

叶德辉、朱锡梁两位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？

“奇人”叶德辉。叶德辉（1864-1927），字奂彬，号直山，湖南湘潭人，祖籍苏州吴县洞庭东山，早年就读岳麓书院，光绪十八年（1892）进士，官吏部主事，我国近代著名学者、藏书家、出版家、大刻书家，学界评价他是“宋雕元刻，如数家珍”。著有《书林清话》《六书古微》等。胡适认为他是与王国维、罗振玉、章炳麟并列的四位旧式大学者之一。太平天国战争时迁居归湘里，并以提倡经学自任。

叶德辉虽被史学界称为奇才，但又是饱受争议的人，因为他为人狂恣、言辞放肆、行为极端、驯骜不羁。一生以其孤傲的性格、目中无人的处世态度、不合时宜的言行而著称于世，但终不掩除其所擅的作为藏书家、版本学家、文献学家、出版学家所取得的杰出成就。

叶德辉像

叶德辉在民国四年（1915），任湖南省教育会长，发起成立经学会，而《平江图》碑深刻时间为民国六年（1917），此间相隔两年，两地又相距千里，有可能是在叶德辉回苏探亲时，受邀主持《平江图》碑深刻工程。

此外，笔者认为，《平江图》深刻落款的文字或是叶德辉亲笔书写，这从叶德辉小楷书法风格和其署名笔迹中可以判断。或许，这也是一种“签字画押”吧。毫无疑问，他是图碑深刻的第一责任人。

“疯子”朱锡梁。朱锡梁（1873-1932），字梁任，号纬军，江苏吴县人。早年东渡日本，接受孙中山革命思想，加入同盟会，参加了南社在苏州举行的第一次雅集。曾任上海商务报社编辑副主任、民国新闻报社编辑主任、苏州正大日报社社长等职。

朱锡梁像

朱梁任可谓文化奇人，好古绩学，喜藏书集帖，善鉴别。工诗词，娴音律，精天算，为古文字鉴定专家，著有《历算超辰》《甲骨文释》《草书探原》等。国学大师金松岑视其为“苏州五奇人”之一。1932年，与子往甪直参加唐塑罗汉古物馆开幕典礼，中途舟覆，父子一同遇难，年仅59岁。朱梁任墓地由李根源亲手营造，民国政要、文化界名人近百人为之捐资，章太炎为之撰碑。

朱梁任一生热衷于研究和保护苏州文物古迹，曾走遍城乡寻碑访古，为不让古夏侯桥被拆毁，他抱住桥柱号啕大哭。1903年官府为慈禧举办祝寿庆典，朱梁任竟着白衣、戴白冠去哭吊，因此被时人称为“朱疯子”。

1917年叶德辉自长沙回苏州，朱梁任即邀他主持深刻《平江图》工程。叶、朱两人虽在政治观点上不同，但探讨学术、研究金石铭刻、古文奇字，则有共同爱好。此外，两人还共同出资并请艺人黄慰萱深刻《平江图》。

综上所述，叶德辉、朱锡梁不仅是民国时期杰出的学者、金石学家、文化之名流、一流之乡绅，同时还具有“疯子”“奇人”的孤傲狂狷、专擅执拗的性格和敢作敢当的超凡勇气，因此，方能力排众议，勇敢地承担起1917年这项是是非非的国宝《平江图》碑深刻工程。而在碑上具名落款，更是一种勇于担当精神，对一切后果承担风险，承担骂名，也体现了他们自信不疑、成竹在胸。两位先生真可谓胆识过人！

理应在《平江图》上

留下姓名却又未留名的人

除了以上这两位胆识过人的奇人之外，还有两位理应在《平江图》上留下姓名却又未留名的人，也是《平江图》碑深刻的功臣，那就是当年年仅29岁、时任《吴县志》协纂的年轻人王謇和江南著名碑刻艺人黄慰萱。

王謇像

王謇著有著名的《宋平江城坊考》，他是第一个真正研究《平江图》的人，也是第一个考察出《平江图》确切刻制年代的人。在1917年深刻《平江图》碑工程中，他担任勘察核对、抄录碑文这是项艰巨的任务。但王謇没有在碑上留名，可能是因为当时他从东吴大学毕业才两年，或许资历还不够。

还有一位深刻关键人物就是刻工黄慰萱。黄慰萱（1891-1977），号真斋，无锡县硕放乡人，早年到苏州徵赏斋碑帖店拜师学艺，后为江南刻碑高手，因此朱梁任聘他担此深刻《平江图》重任。经他钩摹勒石，图文自然清晰，刀法轻重有度，不失原迹法度，可谓神工妙力，恰到好处，受到了专家一致好评。虽然未刊有“深刻”者黄慰萱的姓名，是因时代的局限，那时视刻碑艺人为匠人，但黄慰萱为抢救珍贵文物功不可没。

《平江图》深刻后，很难看出动刀深刻的痕迹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井然有序、层次分明的古代城池全貌的地图。

我们要致谢吴地文化先辈们100多年前这次大胆而睿智的深刻修复工程，才使国宝《平江图》再次焕发其耀眼夺目的光芒而造福后代。我们不能忘记为之辛苦付出的叶德辉、朱锡梁、王謇、黄慰萱，他们没有背上骂名，只有功垂百世！

《苏州日报》2023年08月19日 B03版

作者：张劲雷

编辑：李南